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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掌柜的看着房荇一进门就被屏风吸住目光,本来想说小孩子好奇,看过几眼就算了,压根没想到她居然绕进了里头,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一下急得直跳脚。

  斜卧在朝南临窗杨妃榻上的人,膝上放着半阖的书,美丽的双眸轻闭着,看似假寐,却在听到不请自来的脚步声的一瞬间,缓缓的睁了眼。

  他神色阴森,不动声色的瞧着那道月牙白的小身影。

  好大的胆子,没有他的允许,就这么进来了!这丫头真如华泰山说的胆大包天。



  他的所在,原来只能瞧见房荇后脑勺的大辫子,可因为多了这一瞥,她的侧面渐渐清晰了起来,有什么钻进了脑海,他眯起了眼睛。

  居然是她,她到京城里来了?!

  两年过去,个子一点都没长啊,饭都吃哪去了?

  她看起来非常的喜欢那架屏风,前后左右瞧个不停,一双清泉似的眸子熠熠生辉,肩上的乌发有几绺垂到胸前,小脸覆着一层薄薄的红晕,这么小,还挺识货呢。

  他冷漠寒霜的面容泛起一古怀念的颜色。

  信任。是的,他在她身上看到了那种人与人之间不可能会有的,那种纯然的信任,对她的家人。



  那是他生命中不可能有的东西,因为太过不真实,他反而记住了那样的她。

  “咳。”

  房荇明显的震了震,发现自己的造次,回过头来,双手放在裙兜里,弯腰施礼,脸上已然一片平静,甚至好奇他应该是什么长相偷瞄一眼都没有。

  他不说话,她也很沉得住气,闷着头站着,把头垂得低低的。

  “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关于那幅赵孟俯的图?”他起身。

  “那图确实出自小女子的手笔。”她咬字清晰,平铺直叙的说她该说的话,她知道,这件事的一应细节,不需要她重复,华掌柜应该什么都说了。

  要她来,不过就是要她承认,她是始作俑者。

  不砌词狡辩,不哭泣求饶,“一幅画需要花你多少时间?”早见过她的聪慧,但没想过她书读得好,居然也擅丹青,是了,他不应该惊讶的,她喜欢看书,譬如《鹿公游踪集》,她喜欢丹青,譬如《山杂图考》,那两本书可在河晏的时候替他排解过时光,她到底会多少东西?每次见面都给他不同的惊喜啊。

  他见过她的机智冷静,见过她冷清沉默的性子,甚至很坦白自己的自私,刚刚,又见到了她另外一面,她还有多少面貌是他没看过、不知道的?

  “两、三天吧。”她也不是很确定,那几天事多,也只能连夜赶工。

  这老爷年纪应该不大吧,声音沙哑缓慢,却意外好听温和,没有她事先以为会有的怒气。

  “家中急需用钱吗?”

  “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人间攘攘皆为利往,对任何一个家庭经济都是大问题,当然,有少数人是不一样的。”

  “你官话说得不错。”他突然离题。

  房荇心里本来是有气的,把她叫来,让她等了半天不说,这会儿显然是将她的出身摸清楚了吧。

  她言不由衷的道了声谢,其实她不应该讶异的。

  上辈子的她在京中住过多年,这城里的公子少爷小姐姑娘有几个是简单的,除了从绝对权威培养出来的优越感,以及比普通人还要更加的小心谨慎,细心大胆,才会造就如此的难缠,不靠这些,他们又怎么能在这人心刁钻,唯利是图的庞大复杂环境里求得自己一席之地。

  他们若一门心思想做什么事,岂是自己这样的普通人能拦住的。

  但是被人家这么清楚的知道底细,心里究竟是不舒服。

  她扬眉,抬起晶莹的眸子,本来并不打算失礼的在他脸上逗留的,却终究是无法控制的多看了几眼,青年双肩宽阔,形体修长,少年时充满野性的五官如今沉潜得难以捉摸,明亮的眼睛往后拉长,不言不语的时候形成讥诮的冷漠……他……变了很多,只是,目光依旧比月色寂寞,依旧复杂如斯。

  虽然第一次见到他时,她便知道这男人不能小看,但现在看来,她还是小瞧了他。

  他果然不是池中物!

  “我以为你不会抬起头来看我了。”闻人凌波心里有些欣喜。

  “小女子失礼了。”这个人……心里的微愠总算淡了些,方才是她多心了。

  第6章(2)

  闻人凌波突然觉得好笑,他怎么会觉得她因为认出他来,就会主动与他示好?

  十几天的同窗,他早知她对谁都同一副样子,别人看她可爱,来逗她说话,她就扮猪吃老虎的傻笑,至于他这个曾经与她经历过患难的人,她也一视同仁,或许,能看见她真正模样的人只有房时。

  那样难以温热的个性,一个女子怎会淡薄得不食人间烟火?明明那么小。

  他很小气,一直记得这些,见她对自己没有要相认的表情,也没有问候,心里一时喜怒难辨。很久不见的人,见了面至少要问一下“你最近好吗”这类话吧。

  “那里有纸笔,既然那幅画出自你的手笔,重新画一幅出来吧。”他下巴仰向一旁的案桌。

  “可有清水,让小女子洗手?”这是她的习惯,无论读书、绘图,她总要先洗手。

  不惊惧,不推拒,她坦然的叫人生气。“阿青!拿水来。”

  不消片刻,一个眉清目秀,脸圆胖讨喜的小厮便躬着身子端了盆水进来,他多瞧了房荇一眼,先是惊讶主子的屋里居然有女子,在细看过房荇的面貌后,眼睛居然微微的发亮。啊,这不是那位吗?

  闻人凌波将大腿上的册子拿起来,卷成了卷,长长的睫毛掩去了全部的情绪,轻哼了声。

  那哼声听在青衣小厮耳里跟打雷了没两样,低下头,再也不敢多瞧一眼,赶紧拿绵巾子给房荇擦手。

  房荇净过手回来,案桌边已经有个丫鬟在帮她磨墨、铺纸。

  她挽袖子,露出两节藕白的小胳膊,又因为个子太矮,椅子太高,手和案桌间就形成了一大节落差,要下笔非常不便。

  出外就是这个不好,不像爹爹请木匠替她量身订做的桌椅,欸,就是不方便。

  “还要说吗?去拿软垫!”这群没有眼色的奴才!

  主子的身分是摆在那儿的,可这位小姑娘是谁?小厮是略略知道一点原由的,可伺候的丫鬟却傻了。

  “不如,就您身下那几块借我使一使,用完就还你了。”房荇很随意的说。

  闻人凌波的眉目活泛了些,正考虑要不要把榻上的软垫靠枕分几个予她,也不是不能……

  只见丫鬟像被蜂蝥了似的大惊失色,研墨的手收了回来,声音里有强自压抑的镇定,“小姐,请您稍待,萼儿马上就来。”

  闻人凌波这才把眼睛从五彩斑斓的靠枕里收回来,一眨眼,那叫萼儿的丫鬟领着两个小丫鬟,手捧几块垫子,已然回来。

  好高的办事效率,这个叫萼儿的丫鬟看起来还是个大丫头啊。

  总算布置妥当,房荇收了收心神,挺脊端坐,巡梭绢纸的宽度,脑海中一片清明,手捻起笔,沾上淡墨,下笔了。

  接下来,她旁若无人的运笔如飞,闻人凌波也不近身来瞧,居然无声无息的走出门去了。

  一下偌大的屋里只闻得到纹有深褐色三足乌的青鼎盖吞吐冒出的熏香,再无声息。

  闻人凌波回来的时候,府邸已经举灯,小厮替他解下紫地缂丝披风,他抬脚进了屋子,里头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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