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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胸色一沉,浓眉蹙起,望向那犹靠在窗前,一动也不动的她。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

  刘惜秀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回过头来,「听说,你要纳妾了。」

  他微眯起黑眸,「你听谁说的?」



  「夫君,这是假的对不对?」她带着一丝小小希望地问道:「这只是空穴来风的闲话……他们胡乱猜测的……我想也是,这怎么可能呢……」

  就像那纸休书,也是他故意骗她的吧?

  「我说过,不要叫我夫君。」他淡然道。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更加怯弱地喃喃,「都过了这么久,你……可不可以别生我的气了?」

  「我有什么理由生你的气?」刘常君笑了,但眼神没有丝毫温度,「你是我什么人?」

  她脸色一白,微微颤抖着恳求道:「别这样——」



  「没错,我是要纳妾,不过你放心,那是暂时的。」他冷冷道。

  暂时?暂时?太好了,那只是暂时……

  刘惜秀呆望着他,心底绞拧的不知是痛苦还是欣慰,却不十分明白他究竟说的是什么?

  「待我赴职之后,形势稳定了,我就会把嫣嫣扶正。」他像是谈论天气般,再自然不过地道。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刘惜秀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了?」他浓眉一扬。

  「是、是因为要把嫣嫣扶正,所以你才要休了我?」

  刘常君直视着她,冷淡的眸色里像是有一丝奇怪,「我休书都给了,难道你还不明白?」

  她眼眶灼热如烧,呼吸困难了起来。

  「我,刘常君,要休妻。」他神情很淡,慢慢说出口的字却像是惊滔骇浪。

  起初,她还没有听仔细他说的意思,直到她渐渐回过了神,「休妻」二字,像泼在心上的剧毒般,一点一点地腐蚀了她的五脏六腑,然后,才感觉到那似直直坠到谷底,冰冷绝望,撕心裂肺的痛。

  「你真的人……休了我?」

  「是。」

  「我、我做错了什么?」她嗓音破碎地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休了我?」

  「不用这样,好似对我眷眷情深。」他的语气里充满疲倦,「别忘了,当初你是不愿嫁我的。」

  「我……我……」她喉头哽住了。

  「既然现在我们谁都不再需要谁了,早早说清楚了也好,你省得再力图报恩,我也省得在人前佯作恩爱。」他淡淡道。

  刘惜秀望着他,热泪再也抑不住滚滚而落。

  「别哭了。」他目光看向旁处,「这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

  小手紧紧捂住了嘴巴,她死命憋忍住……

  「现下我新中状元,还不宜有大动作,待过了一段时日,等不再那么受人注目后,我会给你一大笔银子,够你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的。」

  泪水溢出指缝,她闭上双眼,不忍再看,不想再听。

  「还有,我今晚会在书轩看书,就不用等我了。」说完,刘常君抓起披风就往外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很久,刘惜秀紧捂嘴的手始终没有放下,依然无声地默默掉着泪。

  而心,还是碎了,碎得彻彻底底,再无一丝完整……

  犹如她这一生。

  第8章(1)

  状元府邸比原来刘府大上岂止数倍,看不尽的雕梁画栋,数不清的亭台楼阁,由此可知当今圣上对新科状元有多么宠眷爱顾了。

  搬入状元府的第二日,皇帝便将刘常君召入宫,嘱他尽快入阁受印接职,早日为君上效力,为百姓谋福。

  刘常君自走马上任后,便忙得不可开交,几乎天天都是入了夜才回到府中,一回来就直接进书房,夜夜挑灯勤于公事,直到夜残更漏时分,才悄悄回房,背对着她和衣而卧。

  刘惜秀听着他开了门,关了门,接着躺在床榻上,却离得她远远的。

  她不懂,为什么他还要强迫自己回到有她在的房?

  呵,她想起来了,虽是有名无实,但在人前,他俩终究是夫妻。

  刘惜秀靠在绣花枕上,双眼望着夜色昏暗里的虚无。

  尘世恍然如梦,流光,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在眼前溜走了。

  她像是早已亡故了在前生的魂,犹固执地逗留在这已不属于她的地方,空空荡荡、渺渺茫茫,等待着渐渐斑驳褪尽色彩的岁月,慢慢将她带走。

  刘惜秀这才明白,原来在她心底,已早认定了自己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

  可那又怎样呢?

  他和她从无夫妻之实,他也未曾许过她什么,况且她自小就知道,她是刘家收留的孤女,活着的每一天都该努力报恩,她有什么资格去乞求他,将她视为真正的妻,允她一生一世陪在身边,伴他终老?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她吟着汉时卓文君做予夫君的「白头吟」,清冷微弱的声音教人闻之鼻酸,却毫不自知,「君既有两意,只能相决绝。」

  既然自知身分,那么自他不再需要她之后,她就应该安静地走开,还给他一个光明无碍的未来。

  自何而来,回何处去……也是时候了。

  听说,她家乡是在山东的一个小村庄,离济南有八十里路。

  在很小的时候,爹就对她说过,有朝一日等她长大了,他一定会带她回家乡去寻根,顺道找找除了她亲娘外,还有什么亲人在没有。

  一想起亲娘,胸口恶寒陡起,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机伶,下意识地拢紧被子,却还是感觉不到一丝丝暖意。

  不,别去想那一场饥荒,别再去想着和亲娘是怎么分开的,她该仔细去想的,是自己在进刘府前的人生,还剩下了些什么?

  尽管当时仅有两岁,记忆中亲生爹娘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可是她隐约记得家里似是烧陶的,因为印象中有大大小小的罐子,她至今颈上仍系着那一条用粗编绳穿过的、一片土色质朴却湿润如玉的半圆陶片。

  爹说,那是她被塞进爹爹怀里时,除了粗破衣衫外,身上唯一带着的东西。

  刘惜秀心念微一动,也许她可以拿那半圆陶片做个凭证,也许山东老家还有人记得那条陶片项炼,还有人记得她的爹娘,甚至记得她姓什么叫什么。

  如果舍去了「刘惜秀」这个名字、这个身分,或许她还能找回自己本来面目,也或许,她还可以是另一个「谁」,而不只是个孤零零、无依无凭的无名氏。

  刘惜秀缓慢地转过身,一如过去每一个不敢让他察觉的夜晚,目光痴痴地注视着他伟岸的背影。

  「夫君,只要你不再需要我了,我一定会乖乖离开,我不会再给你添任何麻烦。」她低语呢喃,像是许诺,更像是立咒,「答应我,没了我,你以后也要好好过,一定要比现在更好、更快活……」

  就像我从业没有出现在你生命中,就像所有的苦难和艰涩从不曾发生过。

  明明朝中公务十分上手,明明日子从来没有过得如此顺遂过,可是刘常君却一天比一天更加烦躁,胸口憋窝着股什么。

  但饶是如此,这天一早他仍然神情淡然,意态从容地上早朝去,连看都没看亲送他出门的刘惜秀一眼。

  天色刚蒙蒙亮,送罢「夫婿」上朝的刘惜秀木立地在大门口,直直望到那轿影不见了,这才在丫鬟们的催促下,拢紧披风,转身走回府内。

  「夫人,您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奴婢帮您泡盅参茶补补元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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